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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情人

2004-01-07 13:18:00 来源:博览群书 □刘 宏 我有话说

《情人》故事梗概:
法国少女在湄公河的渡轮上遇到了多年以后她将不断回忆的情人,但当时不过是飞快地开始了一场在热带潮湿喧哗的背景下的情欲经历。她富有的东方情人在家庭的压力之下娶了别人,但帮助她落魄的家庭重返故乡。在离开的船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爱;直到很晚,他们都已经

老去的时候,他带着妻子来到巴黎旅行,打电话给她,她才听到他倾诉的爱。


他对她说,他依然爱她。他不能停止对她的爱恋,他对她的爱,至死方休。


好像他们,一个法国少女和一个东方男人,在热带的土地上所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多年以后的这一场表白,为了出现在影片结尾转述表白的那历经沧桑的声音;所有这些被倾吐的词语原本应该是携带从前无法示人的激情穿越时空,然而,过于遥远的路程使得情感早巳磨损殆尽。只有词语的重量与日俱增:在听她说起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的时候,我们仿佛就能够感觉到最后的这几个词语集聚了最大的密度,其中蕴含着所有的意义,足以与早已流逝的时光中所有的经历对应。


情人是否一定需要经过表白,还是各自的情绪在各自的心底,经过对彼此身体的迷恋已经不为人知地流失了呢。没有告诉她的爱,就会是没有完成的爱吗?我们猜不透男人在多年以后再来表白的确切原因。词语和行为始终都是分离的,曾经他们做着身体意义上的情人,都愿意相信相互之间的关系仅仅限于身体的亲密。


最初那在渡轮上的相遇,我们不能了解这个杜拉斯多年以后的叙述开始的地方,究竟是事件的起点,还是回忆的起点。这个故事是被让娜・莫罗同样已经苍老的声音逐渐召唤出来的,这声音将伴随我们淌过杜拉斯的那一段情爱历程,犹如总是有湄公河伴随故事而奔流:在小说里需要涉过杜拉斯无数感触和经历丛生的文字才抵达的那一张十五岁半少女的脸,而影片几乎在一开始,镜头就掠过她的帽子、发辫、鞋子和裙衫触抚到了。


热带的河流是一处难以置信的场景,杜拉斯叙述这一场景的时候,详细地说起了那一条船,在水流之中,需要一条船来安放人物和故事。那条横过湄公河的渡轮上,有她坐的公共汽车,还有他坐的小汽车。她记得自己那一天的装扮,一些非常奇怪的衣饰,包括一顶来历不明的男帽和镶着金条带的高跟鞋。她还记得自己倚在船舷上,漫不经心地眺望河流。


还有声音,无关紧要的人。在那条船影像和声音的嘈杂交错中,识别出其中那些细微的响动,是男人和少女在相互看见之后想要接近对方的愿望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杜拉斯驱赶无数词语和句子追逐已是往昔的那些时刻,在比当年的事件更加惊世骇俗的叙述和追忆中,她说,那是欲念的声响。


什么样的人可以相互成为情人?男人和少女的开始,并非始于那条渡轮上的相遇,而是始于少女早已感知到的欲念。那次相遇引起的震颤和激动,那个原本可能极其羞涩的男人,为少女所引发的不仅仅是热情,还有他羞涩的本性。在许多情爱经历之后,那男人怎么可能在靠近少女的时候不能自制地泄露出他的慌乱呢?


如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他们极快极快地在堤岸的房间里幽会起来,那是成排的房舍当中的一间,没有丝毫特色。男人说,按照中国的习惯,成年男人都有这样一间叫做独处屋的屋子,用以和他们的情妇幽会。屋里的家具是他父亲挑选的;他还说少女会永远记得这间房子和这个下午,即使少女忘记了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字。于是少女的眼光飘过那些同样丝毫没有特色的室内用具。那个喧闹的下午,屋子和人声鼎沸的街道只为一道百叶窗分隔,斑驳的阳光和声音落进来,空间显得幽深而且神秘。他们的相遇并不像杜拉斯写过的那样男人充满恐慌而少女镇定自若。少女问男人有没有情妇,男人无限老练地反问,你喜欢我有情妇吗。少女说不知道。她说她喜欢他才跟他到这里来,她喜欢有钱的他。


男人告诉少女说,在中国已经有过性爱的两个人是不可能结婚的;少女说那很好啊,她也不喜欢中国人。他们在词语的间隙里刻意保持距离;然后男人把钱放在桌上,他没有忘记这个。


有一次他们说起了男人的未婚妻,男人说那是一个富有的家庭的独生女,他们的婚姻,是基于财产的安排。


在男人招待她的家庭并遭受了白人对于他的羞辱之后,他们回到堤岸的屋子里,男人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少女问他若是妓女要多少钱,然后她要了母亲需要的数目,为自己争取到夜间外出的自由。但是男人不知道这些。他以为她只是要钱,然后他相信了她只是为了钱。


最后一次躺在那张床上,他们又说起那他的未曾见过的准新娘,说起金钱。男人说在遇到少女之前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少女再一次像最初一样轻巧地问男人有没有和白种女人上过床,男人说在巴黎有过,但是本地没有,因为本地除了白人妓女,没有别的机会;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再一次问少女是不是为了钱来找他。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他要少女“跟我说,我是为了钱和你在一起,在船上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告诉少女,他对她已经没有欲念。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出来,他对于不爱他的她已经有心无力。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出现的就不止是欲念,还有相互都不曾觉察的倾诉。少女的孤独是在和男人的来往中慢慢透露给我们的。一个因为挫折不断饱尝生活的艰辛、在异域被其他白人回避的家庭;她母亲在这里的所有劳作都已经化为乌有;她的恶习累累的大哥哥除了伤害,从未给过家人任何温情;她懦弱的小哥哥,在母亲对大儿子的偏爱中和她一样被忽略,常常需要她的安慰……所有的人都不能给早熟的少女的成长提供任何温柔的支持。


男人在和少女来到那片荒弃的土地――她的母亲不知道这土地会被海水淹没,为人所骗曾经租种。少女对男人说起他们一家的经历和遭遇。她就是在那时候明白了她要成为作家,写下她的母亲那些苦痛的遭遇。在她倾诉的时候,男人看起来并不像只是她的身体意义上单纯的情人,有更多东方式的柔情,在他脱下衣服为她遮挡海风、默默为她的一家安排好回国的行程之中流露出来。


热带的土地永远都是那样炎热、潮湿。那片土地给过杜拉斯的,只是因欺骗和伤害所扭曲的生活。然而毕竟是在这样一片土地之上,她度过了自己最为敏感的少女时代。这样的经历,也终使她成为此后的她,作为一个作家的她。当她有能力在纸上重构从前,杜拉斯把所有的不快推到了繁殖和腐败能力都极其强大的热带,召唤出―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子弟,定义他对她无限的迷恋,来安抚自己被那严酷的土地所伤害的情感。


所以,杜拉斯笔下的男人最明显的气质是热带土地的特征,他除了性爱的能力、除了他父亲给他的钱之外一无所长。他是那样狂热地爱恋着她,甚至为了她向他那不可逆忤的父亲要求推迟婚期。他像爱一个孩子那样爱她。难道我们应该按照杜拉斯暗示的那样,把这些都读解为一个一事无成的成年男人,因为她的许可和她陈述的那些凌乱缘由而产生的对一个白人女孩子的爱慕情绪吗?那是对于土地和家庭从未提供的情感的渴望啊。那是矛盾重重的隐秘情感,因为不曾间断的伤害阻止了表白,所以杜拉斯将少女对这男人的感觉解释为成长在热带极早萌芽的欲念,借此将男人设定为少女满足欲念的工具和媒介,他可能是任何男人之中的一个,他的独特性和重要性同时被消解。忧虑被隐藏起来了:欲念显然比情感渴求更为容易满足和把握,在欲念的掩护之下,情感渴求若隐若现,但不再成为伤害的缘由了。


可是少女在男人身上收获的不只是欲念的满足。他听她倾诉,仿佛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沟通的障碍;他宠爱她,好像宠爱一个孩子。杜拉斯还反复描述他的恐惧,他毫无缘由的害怕,他经常的哭泣……在听凭调遣的文字中,杜拉斯所欲求的自身的强硬显现出来;而在导演阿诺的镜头里,那男人却高大挺拔,不止于是性感。形象完美的男女主角通过影像层面上的吸引力把情爱张扬得理所当然,我们于是不再关注经典爱情之外杜拉斯的微妙心态。即使有她的大哥对于他的威胁、她自己曾经为她和他的关系遭到周围那些人的冷遇,他们仍然对此视而不见,陶醉在对彼此身体的迷恋中。这些似乎更加接近作为作家的杜拉斯的想象,那些层次分明的想象使我们很容易相信了湄公河畔的那个男人,相信他的确的存在。


不受任何权力支配的欲望是否存在,是一个难以确定的问题。对于男人和少女来说,那些私下里,在热带喧哗的街道旁边阴暗的屋子里曾经有过的热情,似乎是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但是终究还是要面对其他的人,少女的母亲,哥哥们,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他们的失败要经由男人提供的金钱来挽救。男人请他们上餐馆,请他们来到那些他们或许应该来却没有支付能力的场所。然后,被他们羞辱。似乎在人种之间的象征权力落差需要经济实力的落差来加以平衡;少女对此即使有感觉也必须表现得无动于衷,在殖民地里即使像男人这样有大量财产的家庭和白人也有天然的鸿沟,也是卑微的;从白人们的眼里看来,少女和男人是在进行一种古老的交换,她的身体为她的家庭换取了偿付债务和回家的旅费。当她的母亲和她说起男人所做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倍受生活折磨的脸上出现了平静的表情。事实上的交易迷失了他们关系的本质,少女对此无话可说,要等时间来辩解,等到多年以后――此刻只是男人在金钱方面的格外大方安抚了他们的不安,使得少女的行为不至于沉沦为单纯的交易,使得她不至于是仅仅被玩弄,就像她的母亲对于这片土地的全心投人,为欺骗和毫无回报的结果所戏弄。


即使这样以单纯身体本能启动的关系后来这样被置于交换逻辑的笼罩之下,男人的无力感似乎更容易被视为一种对于他和少女之间关系的不确定。那些仅仅是他和她之间的下午、那些时刻,以及全无遮蔽的身体,和眼前这少女有关系吗?少女在餐厅和舞厅里刻意对男人不加理睬的表情和行为虚化了那些事件和时间,就像男人在欧洲一事无成的游荡,被强有力的父亲召回那些事,也不过剩下留在一个句子里简短地向少女交代的痕迹,缥缈不可追寻。所有的狂欢都已经消失。关于少女的事情,在那样狂热的开始之后,也不过是导向了一个无能为力的终局,在这之间,那些杂乱的事务出来了,它们填充那些已经被虚化的空间,填充身体欲望逐渐退缩之后的空白,似乎还可以藉此筑造新的牵系,使他可以对她有效地进行依附;可是,在数不胜数的女人之后,少女能够信任男人的热情吗?抑或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习惯呢?而且男人自己对此也是如此不能确定。在湄公河流域遇到的金发少女,和巴黎遇到的少女有些什么样的本质区别呢?惟一不同的只是环境,在异域的寻欢作乐是男人轻狂的少年情怀,而同样是在异域的相遇,在某种意义上却成为了对于他对于自己的阶层自觉或是不自觉的对抗。


等级森严的东方并不理睬那些对于个人来说可能是最重要的体验,男人所属的群体只是牢固地运转着由来已久的程序,对于这个程序来说,少女的存在是被视而不见的,而男人的命运,必然要和另一个他所从未见过的富家女子捆绑在一起,成为他极少露面的父亲的意志的具体呈现。那些沉重的意志根本不必考虑男人的感受,就把他彻底地回收到他的家庭中了。


然后就是这段情缘为时长久的空白。


“……与你年轻时的脸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面容。”


数十年以前,少女远远地看着那一天做新郎的男人,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几乎无动于衷的表情。男人望向远处的少女,目光是绝望之后的平静。他没有像约定那样和她在堤岸的屋子里再见一次。少女离开西贡的时候,她在船上望见男人的汽车,停在码头僻静的地方。她知道有个人来送她,很可能她还知道那就是他们之间的诀别。在某一个无风之夜,轮船正横过印度洋,月华如练,主舱的大厅里突然响起肖邦的钢琴声。她突然就意识到她的爱,已经远去的、她过去从未意识到的爱,于是在这远航的船上,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数十年来,少女在巴黎写作、结婚、生孩子、离婚、经历种种事情,日渐老去。在遥远的热带以外她所属的文化中生活,从此和湄公河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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